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煮汤籺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6-20 08:48:00    

水彩画《荔枝香》。吴树龙 作

李碧芳

年少时吃什么都香,味觉记忆总是带着时光滤镜,就像去高州师范求学那年,宿舍老大黄小峰总把自家巷口的煮汤籺挂在嘴边:“那可是连神仙都馋的味道。”黄小峰生得利落大方,父母都是高州小学校长,家境优渥的她最热衷带着我们四位馋嘴室友在高州城觅食。因着这份豪爽,每次她总抢着买单,一来二去,我们便成了她忠实的“饭搭子”。

某个周六午后,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,我和梅英、小东、雪颜四个室友跟着她七拐八拐钻进老城深巷。转角处,一块“老字号煮汤籺”的木牌被岁月磨得发亮,裂缝里还渗着经年累月的米香。玻璃柜里的煮汤籺正伏在骨汤里“打盹”,雪白的籺皮裹着虾米、瘦肉的鲜香,在滚沸的汤中浮沉,像极了晨雾里飘着的云朵。

掌勺的阿婆见我们探头探脑,笑着用竹筷戳了戳锅里的籺:“细仔们坐,婆姨这就给你们盛热乎的。”她掀开大铁锅盖,白雾腾地蹿起来——碗里的煮汤籺有拳头大,糯米皮被骨汤煮得半透明,能看见里面暗红色的瘦肉丁和碎虾米,在汤里晃悠着,像裹着月光的云朵。

当煮水籺被端出来,我们迫不及待咬开软糯的籺皮,滚烫的汤汁瞬间在舌尖炸开:咸鲜的骨汤混着胡椒粉的微辛,韭菜的清香裹着虾米的鲜甜在口腔里横冲直撞,烫得人直吸气,却偏要含着那团温热的软糯不肯松口。连汤带水灌进胃里,整个人都被暖融融的满足感浸透,连石板路上的阳光都渗着米香——这口鲜美的滚烫,成了青春岁月里最鲜活的注脚。

我至今记得小东第一口咬下去的滑稽样:她吹了半天气才敢下嘴,结果汤汁还是烫得她眼睛猛地瞪大,含着籺直吸气,手忙脚乱去抓桌上的竹筷,却把蘸料碟碰得叮当响。我们笑她“小馋猫”,她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这汤比我家熬的还鲜!”确实,咬破糯叽叽的皮,滚烫的汤汁混着胡椒粉的辛香炸开,韭菜碎的清新裹着虾米的鲜甜在舌尖乱窜,连喝三口汤,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。

最难忘的是冬至那天,小峰邀我们去她家做煮水籺。她妈妈在厨房剁馅,案板“咚咚”响,她说:“煮水籺要放半肥瘦的猪肉,虾米得提前泡发,韭菜要选头茬的,这样才香。”我们围在竹筛旁学包籺,我把糯米皮捏得厚薄不均,包出来的籺歪歪扭扭,被小峰的男朋友笑说是“丑八怪”。等籺下锅时,锅里的水刚冒小泡,小峰的爸爸就往汤里撒了把虾米和猪骨碎,白汤瞬间炸出奶白色的油花。那天我们蹲在灶台边,看小峰爸爸用漏勺翻动籺,阳光透过木窗棂,在蒸腾的热气里织出金线。小峰的弟弟举着竹筷守在锅前,突然指着某个籺喊:“那个是我包的!”等咬开一看,里面的馅料漏了一半,汤里浮着星星点点的韭菜碎,却格外香。

如今想起小峰家的冬至,竹筛上排着整齐的籺,她妈妈往我们碗里添汤时总说“多喝点,长个子”,才明白有些味道之所以难忘,是因为碗里盛着的不只是籺,还有少年时的笑闹、老友家的烟火,以及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。

后来才知道,在茂名的“籺家族”里,煮汤籺是高州独一份的温柔。繁琐的制作工序让它难成日常餐食,反倒成了节庆时分的仪式感担当:农历七月十四日“鬼节”劏鸭煮籺,冬至时节一家人围桌包籺。案板上撒着雪白的米粉,骨汤在灶上咕嘟作响,籺皮裹着馅料在掌心团圆,未下锅便先闻见满屋鲜香。那韧软的口感、浓鲜的汤汁,混着韭菜的清新,是刻进高州人记忆里的节日密码。

后来几十载,从粤西到中山,我走过许多街巷,却再难寻到那碗煮汤籺。青石板路的阳光、玻璃柜里的白胖团子,还有舌尖那口烫嘴的咸鲜,早已成了乡愁。

我总想,若能做个高州人该多好——不必等节庆,不必寻深巷,清晨推开窗就能闻见骨汤咕嘟的香气,转角老铺的阿婆总能递来一碗热乎的煮水籺,看它在粗瓷碗里浮沉,像枕着岁月打盹的云朵。

高州人的幸福密码,或许就藏在这碗籺的日常里:糯米皮裹得住馅料的鲜香,却裹不住街巷里的烟火气;骨汤熬得出时光的浓醇,却熬不出围桌包籺的笑闹声。而我最贪念的,是把乡愁煮进汤里的自在,是将岁月包进籺里的从容——原来做个高州人,就是把平凡日子过成舌尖上的团圆,让每一口籺都盛着“家”的分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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